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林纾说:做人须得一个“勇”字又须得一个“忍”字

责任编辑:牧晓    来源:中新网    时间:2019-01-29 19:46      阅读量:19964   

新旧世界的夹缝——林纾在1919

张治

诚然,白话文学需要更“进化”的形态,外国文学需要更高明的译才;可是处在新旧过渡的时代,难道求新就需要以“损旧”为必然代价吗,一蹴而就的新真会很新吗?林纾此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守旧派,但在后辈更为激进态度的对照下,他感觉自己好像难免也被迫坠入腐朽的老顽固队伍中了。1919年,岁次己未。这一年

对于68岁的林纾来说颇不平静。去年春天,北大那批青年教师办的刊物上,一个叫“王敬轩”的读者来信推崇“林先生”是“译笔健雅”的“当代文豪”,居然被杂志编者反斥一顿,说“林先生”翻译的都是“半点儿文学的意味也没有”的“闲书”。毫不奇怪,两年前他在天津《大公报》发表《论古文之不宜废》后,就被“新青年”盯上了,钱玄同、刘半农、陈独秀都陆续对之进行讥刺嘲讽。更早的恩怨,也许是钱基博所分析的那样,为桐城人物被“章门之徒”逐出北大而不平;还有一笔账,即陈独秀《文学革命论》里排出的“十八妖魔”,包含了桐城家法里的列代祖师。

平心而论,林纾本来并不反对白话文学,他在世纪之初就为杭州《白话日报》撰写《白话道情》了;1919年3、4月他还在《公言报》连续发表他的《劝世白话新乐府》和《劝孝白话道情》。至于提倡新文学,引入外国文学,他翻译的《茶花女遗事》《迦茵小传》《撒克逊劫后英雄略》等等,这些后生谁没读过?诚然,白话文学需要更“进化”的形态,外国文学需要更高明的译才;可是处在新旧过渡的时代,难道求新就需要以“损旧”为必然代价吗,一蹴而就的新真会很新吗?《公言报》上发表的《腐解》,提到自己的“七十之年,去死已近”,林纾此前从未觉得自己是守旧派,但在后辈更为激进态度的对照下,他感觉自己好像难免也被迫坠入腐朽的老顽固队伍中了。他生气地在《新申报》那个文言笔记小说的专栏里写道:

吾年七十,而此辈不过三十,年岁悬殊。我即老悖颠狂,亦不至偏衷狭量至此。……我老廉颇顽皮憨力,尚能挽五石之弓,不汝惧也。来!来!来!

由此看来,文言小说里的那种近乎谩骂的方式,在老迈却易怒的林纾这里,顶多算是不注意修养和分寸的一种失态表现;老年人认死理,觉得后辈晚生不懂事,发脾气下来,大概就是这样吧——后来“新青年”们变老了,也未尝不曾有类似的表现。这年林纾和唐文治议论废经、与族侄林怿论师道的文章,实则也都是在宣泄他对新文化运动激进姿态的不满。《论古文白话之相消长》里说过“吾辈已老,不能为正其非”这样无可奈何的话;然而,“新青年”们没有放过他,从此之后毁谤之言不绝于耳。甚至连这一年他第五个女儿出生,后来都被鲁迅捉弄了一番,称“曾在一个药房的仿单上见过他的玉照,但那是代表了他的‘如夫人’函谢丸药的功效”(《论照相之类》)云云;事实上林纾甚至根本没有小老婆。

在 已经经营了二十年的文

(并非张俊才先生《林纾评传》附录里所说的五作家共同之笔名)。这些人一起创造出一位著名的侦探人物尼克·卡特,多达一千多部小说。清末民初很多书局都推出了大套中译本,以小说林社的十六册《聂格卡脱侦探案》最为显赫。林纾译了三个故事,连续在1919年的《小说月报》上出现了十期。侦探小说会是未来中国文学的主流或出路吗?至少从新文学家立场看,他们是视为洪水猛兽的。

“新文化”的人物们不光要在《小说月报》上忍受林琴南,打开其他几个刊物也都能一直看到他的名字。《东方杂志》本年出到第十六卷,最后几个月有一部《戎马书生》开了头,而前九期的文学版面都是林纾和陈家麟合译的《赂史》,那原是英国作家写的一部涉及潜水艇事件的间谍小说。不知为何误作法国作家;而更糟糕的是,里面有一个病句用法,被“新青年”们揪住不放,闹得沸沸扬扬。这是指《东方杂志》本年第七号《赂史》第二十一章里的“有出人意表之外者”。陈独秀、周作人随即先后在《每周评论》都有意提到林琴南先生的独特发明,钱玄同、刘半农、鲁迅、李大钊此后均明里暗里地有所讥刺。即便是九十年后日本学者樽本照雄想要为之平反辩护,也被评定为“翻案文字究未能成立”(常方舟《迟到却不应缺席的正名》)。何况是当时,这番连珠炮一样的攻击足够让身为文章宗师的林纾好受的了。

此外,《学生杂志》在连载他和陈家麟翻译的《鹯巢记》,原作即瑞士作家Johann David Wyss所撰《瑞士家庭鲁滨孙》(Der schweizerische Robinson),

当系由英译本转译而成。这时的“翻译公司”,很不在乎翻译的书会不会和别人“撞车”。实际上,商务印书馆的“说部丛书”里早就有一部《小仙源》,初刊于《绣像小说》时,曾署“戈特尔芬美兰女士著”,由此考知应该是根据Mary Godolphin英文改写本译出的。小说写的是一家瑞士人(夫妇,四子,两犬,其他动物,一个收养的英国女儿)在东南亚去往澳洲途中遇海难,登陆荒岛长达十年的历险故事。也许在林纾心中,既然他译过完整的《鲁滨孙漂流记》和《续记》(翻检整个汉译史,这两部都译过的人也只还有汪原放),那么这部仿效之作他也应该有资格来译译的。正如作为哈葛德(Henry Rider Haggard,1856—1925)的 翻 译专业户,不久之后他还会翻译一部《世界的欲望》(TheWorld'sDesire),题作《金梭神女再生缘》;这个小说却早就有中译本,则题为《红星佚史》,译者正是绍兴周氏兄弟,也就是《新青年》上驳斥“王敬轩”来信时所举出的优秀翻译家。周作人说:“丙丁之际我们翻译小说,还多用林氏的笔调,这时候就有点不满意……”(《瓜豆集·关于鲁迅之二》)丙丁之际,即1906、1907年间;《红星佚史》的翻译,正好就处于这个变化的开端上。哈葛德这部小说请了神话学与人类学名家安得路·朗(Andrew Lang,1844—1912)合作,带有浓厚的西方古典学趣味,写奥德修斯的第三次远航,正是周作人关注的学问。鲁迅译的长诗古意盎然,明丽奇幻。林纾对于这些诗歌,多数忽略不译,少数以三两句的骚体诗译出一个大意来,就显现出他的“老态”来了。

而《妇女杂志》全年连载他和王庆通翻译的小仲马《九原可作》,这个小说译得非常完整通顺,在此颇值得详细说说。小说合译者王庆通,其叔父就是第一个与林纾合作翻译《巴黎茶花女遗事》的“晓斋主人”王寿昌。受父辈影响,王庆通向林纾口译了六部小仲马作品。在外国文学翻译繁荣发达的今天,我们熟悉的小仲马小说主要还是一部《茶花女》,偶尔才会知道还有一部《克莱孟梭事件》(林纾译作《血华鸳鸯枕》),其他就很少会提到了。《九原可作》原题为《塞尔万大夫》(Le Docteur Servans,1849),故事情节离奇,讲述一位“弗兰肯斯坦”式老医师试图通过电流实验使死者复生,为的是探求生命更新的奥秘。这位济世名医“塞恩”,年迈七十,平生好救护贫苦百姓而不求回报,老来贫病交加。老医师对于自己的命运毫不在意,他感觉自己对世人的爱就像母亲对于罹患重病的孩子那样。林纾笔下,这位老医师与众不同之处在于:

如寻常之医生,视生人为一骷髅,为一筋骨之机器,恃灵魂旋转血脉之气而已。塞恩独以剖解学之精,脉理之熟,因曾疗尽疽瘫之症,而藉其深奥之学问,精明之理解,尤能医人之心疾,去人灵魂之病。

他遇到一位母亲绝望地哀悼病榻上死去的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儿,受其悲痛所触,突发奇想,先以药使尸身不腐,同时开始研究起死回生之术。在众目睽睽之下的试验中,死去数月的少女慢慢站立起来,随即又倒下了。小仲马小说里描述了此时死者母亲心理所受的沉重打击,对于原本死去的生命的哀痛,是常人都会体会的感受,而听信老医师的话激发了一丝希望,终于还是更为彻底地被扑灭。如同“垂枯之树”,人母抱憾而终。此后,医生又收容多具华年早逝的尸首。他为了验证自己的科学研究成果,先服毒而死,与众人约好三日后将在助手的救护下重生人间,这次他成功了。然后他声称接下来要救活那几位死者。可有意思的是,丧失亲戚爱侣的人们都向医生表示,他们并不真的需要死者复生的。葬礼过后,医生才告知众人,他之前是假死,目的在于探察一旦人们坚信他能死而复生,还有谁会不顾自己的私人利益而想要某个死者复活。

也许这部林译小说恰好隐喻了当时的社会环境:时代在加速前进,没有人会反对垂死挣扎的那部分世界可以赶快去死。小说里惟一真心想要死者复生的,即出于慈母之爱。或许可以说,林纾就像那么一个母亲,“林译小说”的命运,即将像不幸短命的儿童,席卷在垂死的世界里一同而去,而再无其他人对此感到遗憾。

林纾喜爱翻译笔述勇于冒险、历经磨难的外国故事,喜爱表现情感深挚、理想忠贞的人物。这一年,在他给儿子林琮的信中,林纾说:

做人须得一个“勇”字,又须得一个“忍”字。不勇无以趋事业,不忍无以就事业。盖能勇则猛进不畏难,能忍则耐性不避难。

鼓励其勇猛进取,坚忍刻苦,不要选择依傍他人的道路。林纾自号偏偏是“畏庐”,这早在清末即已用之。宣统初年,他在京师大学堂教过的两个弟子,黄秋岳与梁众异,曾因对老师怀有不满,为表示与他脱离关系,各自起号为“无畏”、“非庐”。林纾在给他人的信里说:“二人者,吾不恕其叛师,而忧其叛道,终忧其叛国也”后来竟一语成谶。《石语》里陈衍曾对钱锺书说:“琴南最怕人骂,以其中有所不足也”,似并非知人之言。写于四十岁的《畏庐记》里早就说过,“畏”是取“畏过自治”的意思,以为“能终身畏,或终身不为伪矣”。客观来看,对自己要求的“畏”,和对爱子要求的“不畏”,一是谨慎于外在物议对真性的干扰,一是不要惧怕阻碍理想追求的困难,两者也是可以统一起来看的。我想,在1919年的林纾,对于“畏”与“不畏”会有更深刻的认识了吧。

十 多年前的《鲁滨孙漂流记》和《续记》,是他最成功的冒险文学译作,在“民十前后”还成为北洋政府教育部嘉奖的学生读物。《续记》开篇是一句“百凡皆足引以为喻”的“英谚”:“凡人自骨髓中喂养成长者,必不能脱躯壳而逃”(That what is bred in the bone will not go out of the flesh)。纵然身将老朽死去,纵然往昔的功名和声望最后都成了累赘,你又能逃避到哪里去呢?这正如传统与更新的关系,所谓全然一新,真能挣脱得了躯壳,去除所有旧的骨髓吗?这也许就是林纾要和“新文化运动”辩论个明白的所在吧?与林纾同属“译才并世”的严复,本来也是“王敬轩事件”里的打击对象,他选择了缄口不言,藏在老家研究《老子》去了。相比之下,林纾的各种反击文章,连同他高产的翻译,都在新潮流里被冲击得一无是处。《鲁滨孙漂流续记》里说:

凡兹壮往之思,载余脑中。磨练久,宜乎销衂都尽,归于平实,纵使雄心犹热,亦正如爝火之征。

很可以移来描述当下他那不能安分下来的心情。他壮年时的怀抱,在于引介西方的政治思想小说来教育民众;他心中本来“富国强兵”的海军情结,与过半数合译者出身于福建船政学堂大有关系——这一切都不必再提起了。某种意义上看,林纾就好像是他的时代里的鲁滨逊,意外地要在西方文学海洋里的一个荒岛上重建新世界。懂外语的助手们好像是“星期五”,比他更熟悉新世界,却不能主导,也不能全然代劳,而只聊充辅佐之职,打一打下手。然而,这种赤手空拳筑造世界的原始方式,很快在“现代”中国正式开始的时刻被震动得粉身碎骨。他在写给蔡元培的公开信里提出一个问题:新思想对于“孔孟之道”的反对如此激烈,但“何能以积弱归罪孔子”?同样,我们隔了一百年看过去,也可以提出一个类似的问题,把林纾树立为反对者将之打倒,视为速死之物,真有利于激励新思想新文明的产生和继续进步吗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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